朱自強輕笑道:「大姐,咱們是什麼關係啊?縣委把你調來,是覺得你有能力,有水平,這也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!」
楊玉紫白了他一眼:「少跟我胡扯八扯呢,說說吧,先摸底,還是先安排任務?」
朱自強搓了幾下鼻子,嘴裡忍不住罵道:「毛叉叉……」突然發現楊玉紫神色不善,急忙拍拍額頭道:「我還沒有想清楚,嗯,大姐有什麼指教?」
楊玉紫歪著頭,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朱自強:「你以為我會相信嗎?朱自強!你打小心眼兒就多,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動什麼念頭,哼!老實跟我說,這次怎麼會把你弄到田園來?」
朱自強看著耍橫的大姨子,心裡第一次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,嘴上還是咬死不認:「這是組織上對我的考驗!我畢業回來後就一直呆在縣委辦里,啥都不幹,你什麼時候接到通知的?」
「昨天!」
朱自強笑道:「比我好,我是今早才接到通知,中午就被馬書記叫上,你看我這不是只準備了一點洗漱用品,連衣服也才帶了兩套?」
楊玉紫看著一臉純真笑容的朱自強,皺著眉頭道:「難道真是市長點名讓你來的?市長怎麼會點你的名?哎對了,那個什麼鮮花種植是怎麼回事?」
朱自強苦笑道:「鄭文勇不是說了嗎?大姐,今晚我喝了不少,你能不能放過小弟?我得好好睡一覺!」
楊玉紫翻著白眼道:「你什麼意思?這麼快就趕我走?是不是要背著我干對不起二妹的事?」
朱自強覺得徹底無言了,傻傻地看著楊玉紫,對方臉一紅,站起身罵道:「吃了就睡,睡了就吃,你早晚變成豬!」
直到房門「呯」地一聲砸上,朱自強才反應過來,老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兒,但又找不出哪裡不對勁,甩甩頭,看來是酒喝多了,玉紫怎麼越來越凶?
倒了水洗臉洗腳,靠在沙發上養神,電燈突然暗了一下,然後又突然變得刺眼之極,接著就是一片漆黑。朱自強穩穩地坐著不動,悄悄地運轉體內的氣勁化解酒精。
夜空中,幾條銀亮的閃電划過,屋子被晃得慘白慘白的,轟隆降地雷聲好似遠古傳來的戰鼓,從天際滾滾而來,又是連續幾條銀光閃動,朱自強數秒,數到五的時候,「喀嚓嚓……」接著就是炸雷,頭頂上就像有幾顆威力強勁的炸彈引爆,朱自強不為所動,天威難犯,也不過如此。
慢條斯理地擦腳,然後趿著拖鞋開門倒水,門一打開,卻見楊玉紫裹著一床薄被,就像打糠機一般不停地哆嗦,朱自強被嚇了一跳,這人怎麼回事,門也不敲,外邊扯著閃電,打炸雷,存心裝鬼嚇人不是?
「大姐幹嘛?」朱自強讓過身子,門口有個水槽,把洗腳水倒掉,轉過身來,一道閃電撕破夜空,楊玉紫面色發白,眼神驚恐萬狀,咬著嘴唇不說話!
朱自強眯著眼睛看看天空:「打雷嘛,有什麼好怕的!要不要進我屋去躲躲?」
楊玉紫想都沒想就急忙點頭,然後一貓身就竄了進去,朱自強苦笑著搖搖頭,幾顆錢幣大的雨水被風吹斜了打在他身上,朱自強頓住腳步,伸出手去,雨來得好快,這一眨眼功夫,嘩地一下就潑灑而來。
朱自強眼睛收縮,眯成一條縫,飛快地竄進屋子,牆角擺著一雙水鞋,還有把半自動的雨傘,朱自強邊穿鞋邊對楊玉紫叫道:「暴雨來了,我出去看看,叫他們準備啟動抗洪救災預案!」
楊玉紫甩掉薄被,跟著跑了出來,簡潔明了地說:「等等我也去!」
朱自強走出門外,扯開嗓門兒就吼:「老楊!出來!」聲音一落,老楊門晃一下就開了,朱自強一看,媽的,老小子早就準備好了!老楊已經穿好雨衣水鞋,還是高桶的。
「馬上招集黨員幹部到門房結合!十分鐘!不來的記下名字!我先去等著,你趕快通知!」說完轉身就下樓,往門房那裡走去。
下了樓,瓢潑大雨把雨傘打得一沉,朱自強暗叫壞了,這雨要是連續兩個小時,非出事不可!天空中,閃電不停地扭曲,一條條銀光把夜色趕得四處躲藏,雨水濺落在地面,很快就匯成一圈圈水塘,往低洼處飛竄。到門樓不過十米左右的距離,朱自強打著雨傘,褲子還是被偏風雨打得透濕。
門房裡燃著一支蠟燭,昏黃的燭光左右擺動,朱自強彎著腰一步就邁了進去,一個劍眉朗目的大塊頭坐在裡邊,健壯身材看上去就像只大狗熊,手裡拿著本書,朱自強借著燭光瞄了一眼,路遙《平凡的世界》,這大漢子就是眉眼長得好看,膚色偏黑,上牙有點突,臉上的輪廓看上去很陽剛,那雙眼睛極為有神,這是個力量型的男人,朱自強先沖他點點頭:「你好,我是新來的書記朱自強,請問你是哪個部門的?」
那人眉頭皺了一下,慢慢地站起來:「哦,原來是新來的朱書記,你好,我叫蔣崇劍,計劃生育服務站的。」
朱自強擔心暴雨成災,臉上微笑不斷,看著他飛快地問:「到田園工作幾年了?哪兒畢業?學的什麼專業?」
蔣崇劍遲疑一下,同樣飛快地回答:「四年,技校,電工專業。」
朱自強點點頭道:「你去通知住在鄉政府外的黨員幹部,集合到這裡。十分鐘。」
蔣崇劍伸手拿起雨具,含蓄地笑笑,然後飛奔而去。朱自強坐在蔣崇劍之前的位置,拿起《平凡的世界》慢慢地看起來,心神越來越平靜,看看手錶,過了五分鐘,老楊的聲音還在院里不斷響起,敲門聲,吆喝聲,還有電筒光不斷地晃來晃去,朱自強再看看手錶,心裡湧起一陣柔情,二十歲生日時,玉煙用她的第一個月工資購買的梅花表。
第八分鐘,季明萬騰地一步就跨了進來,緊接著是幾位副鄉長,楊玉紫也跟在身後,朱自強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,故意拖到後邊趕來,還以為被雷嚇蒙了。每個人手上、身上的雨具都在不停地滴落雨水,第九分鐘的時候,蔣崇劍也到了,身後跟著七八個人。
第十分鐘,老楊在門坎上站著道:「朱書記,人都到齊了!」
朱自強「啪」地合上書本,站起身來,顯得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,一邊環顧一邊說道:「現在暴雨開始十分鐘了,這樣的降雨量只要兩個小時就能引發洪水、泥石流,在座的都在田園工作過一段時間,比較清楚哪些地方有危險,根據以往的經驗,第一、在座的同志分成幾個小組,儘快採取防洪措施,該轉移的一定要轉移,不準任何一處發生人員傷亡!第二、啟動緊急抗洪救災預案,發生險情後一定要處理及時,措施到位。下面,由季鄉長分派小組,安排任務。」
季明萬不敢怠慢,站起身來客氣兩句,然後飛快地點名,分了五個小組,分別由他和各位副鄉長,還有老楊帶隊,讓朱自強和楊玉紫坐鎮指揮,朱自強打斷季明萬:「老季,我、楊書記、蔣崇劍跟老楊一隊,你熟悉情況,在這兒坐鎮!」
季明萬還要再說,朱自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:「老哥別爭了,我新來乍到,怎麼指揮?瞎指揮吧!就這麼說定。同志們,出發吧!」
季明萬看了一眼蔣崇劍:「崇劍,要照顧好朱書記的人身安全,否則我拿你是問!」蔣崇劍點點頭,重新拿起雨具,遞了一件雨衣給朱自強,朱自強沖季明萬點點頭:「這裡就拜託老哥了!」跟在蔣崇劍身後出門,老楊在前邊引路,蔣崇劍出門後,閃過一邊,等朱自強和楊玉紫走到前邊。
老楊的聲音穿透雨聲:「朱書記、楊書記,你們跟著我走,呆會兒出了大路別亂了步子。」
朱自強也提高嗓門兒叫道:「老楊!先介紹一下我們要去的地方!」
老楊大聲地喊道:「朱書記,我們要去的田壩兒就是你九二年發放賑災物資的地方,那兒靠近小河,是塊河灘地,村後有條黑洞溝,九二年就是黑洞溝暴發山洪泥石流,死了三個人。」
雨越下越大,老楊的聲音被雨劃得斷斷續續,朱自強大聲吼道:「後來有沒有建造防洪保坎?」
老楊也吼道:「建了!一米二厚的防洪牆,大石塊混水泥,結實呢。」
「有多長?多高?」
「長十九米!高四米!」
蔣崇劍突然在後邊大聲道:「最近兩年,溝里每逢雨季就衝下不少沙石,現在防洪牆只有二米五了!」
楊玉紫使勁喊道:「那為什麼不清理?」
老楊和蔣崇劍一起吼道:「沒錢!」老楊接著說:「田壩村的人也發動不起來!」
這時一行四人已經走過了田園鄉的大街,開始往小路上拐,離田壩大約三公里,朱自強吼聲「加快速度!」老楊就像只猴子一樣,在前邊蹦蹦跳跳地快速前進,朱自強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的步子,反倒是楊玉紫拉下了一大截。朱自強看了一眼,有蔣崇劍在後邊跟著應該沒什麼問題,於是晃了兩下手電筒,算是打個招呼,然後跟著老楊先行離去。
這條小路有兩尺寬,黃土路,被雨水一泡全成了稀爛的泥巴,幸好四人都穿了水鞋,要是其他什麼皮鞋之類的,這一腳下去,估計就報廢了。一條條小水流不斷地從山上滑下來,再漫過土路,往下邊的溝里流去。
田壩這地方朱自強還有些印象,面水背山而建,坐西向東,南高北低,村子半山腰種滿了桔子樹,那年受災也是因為暴雨引發山洪,淹了半個村子。近年來森林砍伐嚴重,造成水土流失,田壩的河床越來越高,後邊又有條致命的山溝,平時水流很小,從村子北邊流進小河裡。山後有山,連綿的大山裡居然還住著人家戶,十幾座大山的積水匯在一起,那威力可是驚人的。
田壩村的村支書和村長都姓洪,這些村子的人基本都是家族式聚居,雖然現在的家族傳統已經越來越淡漠,可形成的生活習慣一時還改不了。
朱自強和老楊到的時候,村支書洪大富、村長洪文勇已經在組織村裡的勞動力開始搬遷貴重物品,無非是家電,糧食,還有生活用具。靠近黑洞溝的農戶已經搬了五家,還有三家的沒動,朱自強當即組織人手開始幫忙,然後和老楊一起沿著溝子往上觀察,見溝里的水已經變得昏濁,老楊急忙拉著朱自強:「朱書記,這雨下了一個小時,山洪肯定要暴發,咱們得把村北的人趕到高處去。」
朱自強扔掉雨傘,這雨傘已經開始漏雨了:「老楊,這雨怕要天亮才會停了,看這陣勢,田壩這兒會不會受災?」他這麼問也是尋求安慰,這種暴雨鐵定造成災害。
老楊緊挨在他身邊,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,嘴唇冷得發烏:「朱書記,這雨怕有名堂!估計要著,幸好你及時招集人手分派下去,不然,後果難料啊?」
朱自強不以為然地說:「別人在也同樣會這麼干!我看今晚大伙兒都這麼熟練,老楊你就少繞幾句虛的。」
老楊叫道:「我要有半句虛的就不得好死!去年田園為什麼遭災,還不是姓柳的領著鄉里的幹部全喝醉了……」